景誠不知自己何時陷入了黑暗，他不斷聽見陸小小的聲音在身邊時近時遠，莫弘急切地喊著太醫，但他的手始終抓著那片葇荑不肯松開，他怕若是現在放手，就再也沒有機會握緊了。

“太醫，你一定要給朕醫好他！”莫弘的聲音也傳了過來，聽起來非常嚴厲的樣子，到了跟前卻十分小心，“你放心，朕一定會命人醫好你的。”

或許，看不見東西是對我的懲罰？景誠拉著陸小小的手，不確定地道，“小小？”

“我在，我在……”陸小小另一只手覆上來，依舊是那麽柔軟，景誠感到一陣輕松，心中卻牽掛著另一件事，“戰打完了嗎？”

“已經打完了。”聽起來陸小小似乎哭過，即便她掩飾得很好，但依舊逃不過景誠的耳朵，“離雲王爺在皇上面前拔劍自刎，他所屬的軍隊全部繳械投降，佚力國的固力謁王子被打敗，有幾位將軍正在追討他。”

景誠聽罷欣慰地點頭，“那就好，皇上呢？他沒事吧？”

“朕好得很，你安心地養好眼睛就是。”旁邊傳來莫弘的聲音，聽起來有些置氣他不夠小心，讓自己受了傷。

邊上隱約能感覺到有人走動，甚至還在為自己搭脈，景誠明白是莫弘剛才宣來的太醫。雖然知道瞧病時有人在邊上多少會有影響，但這太醫絲毫不敢怠慢，小心謹慎地為景誠搭完了脈後，又仔細地看了看他的眼睛，十分為難地起身對莫弘說道，“啟稟皇上，景少的眼睛……”

“怎麽樣？”莫弘自然為好友的疾患心急，連忙問道。陸小小也緊張得不得了，連忙拔長了耳朵認真聽著。

“景少的眼疾是因為一些不知名的藥物引起的，下官不才只曉得其中的幾種，因此對治好景少的眼疾沒有十足把握，若是能拿到那種藥粉，說不定下官就能……”太醫戰戰兢兢地說完，伏低身子等著皇上降罪。

莫弘果然想說點什麽發洩自己因聽到這個消息而產生的怒氣，但話還沒出口，便被景誠打斷了，“皇上別心急，就如前幾日所說，這大概就是天意吧。上天要我看不見凡塵俗世，那我不看便是了，皇上可千萬別怪太醫。”

莫弘半天沒有說話，最終只是嘆了口氣，幽幽道，“就算你心甘情願，可想過陸姑娘她會做何感想？”

聽到這話，景誠將手一緊，連忙問道，“小小，你……會在意我雙目失明嗎？”

“我自然是不介意的，可是……”小小頓了頓，似是心疼地說道，“我不想你因此再受到任何傷害。”

“沒關系，只要有你在。”

只要有你在。

最後，太醫只給景誠開出了一些療養的方子，除了讓景誠好好休養之外，也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。但景誠對此一點也不在意，反而悠然自得的模樣，只是那手日日夜夜與陸小小相牽，一刻也不願意放開的樣子，看著不禁讓莫弘都有些嫉妒起來。

關於莫弘喜歡陸小小的事，景誠早已是心知肚明的，但他卻沒有任何嫉妒的心思。因為一來他不相信陸小小會選擇莫弘，二來他不信莫弘敢真的和他搶陸小小。雖然這種自信是盲目的，但卻讓他賭對了一次。

莫弘最後一次用略帶寵溺的眼神看著陸小小，看著她在景誠身邊喜笑顏開的模樣，心中思緒不斷翻湧。原來喜歡一個人真的是無論他變成什麽樣都願意和他在一起的，那自己什麽時候才能有這樣一個人呢？

帶著淡淡的失落，莫弘走到陸小小的身邊，輕輕摸了摸她的頭，笑道，“以後你要辛苦一些，多照顧著他。”

陸小小的嘴邊漾起一絲笑意，“當然，他的眼睛一天沒好，我便會照顧他一天；一年沒好，我便照顧他一年。若是一輩子都是這樣……”

“如此甚好，我也該走了。”莫弘本想再拉一拉陸小小的手，卻猶豫了一下，沒有碰她，最後只是為她捋了捋鬢角垂下的細發，然後朝她點點頭。

“莫……皇上，民女還有一事相求。”陸小小遲疑了片刻，叫住莫弘。

“你有事求我？”莫弘感到些許意外。

“民女希望能代景少辭官，畢竟他現在有傷在身，或許……也不能幫皇上分擔什麽了。”陸小小咬咬牙，還是開口道。

莫弘眼底閃過幾分莫落，卻沒教陸小小看出來，只是點頭笑道，“也對，他看不見東西，對朕來說也沒多大用處了，行，朕準了。”

“謝皇上！”陸小小感激地拜謝，卻讓莫弘托住了身子。

“不要謝我，我也是個自私的人。”看著陸小小的眼睛，莫弘終於說了這麽一句話，之後便轉身離去。

一個月之後，景誠正式辭去江陵城主的職位，甚至讓出了至尚景家的家主之位，景誠帶著陸小小回到曇城，在原來他們一家三口住過的小屋裏住了下來。

每日陸小小都會為景誠抓藥治療眼疾，景誠就日日在家中閑置著，什麽也不做。可是無論用過什麽藥方，景誠的眼睛始終不見好轉。陸小小雖然心中感到遺憾，但見景誠比往常開朗，她就不會感到那麽難過了。

真是應了那句話，只要是喜歡的人，無論是什麽樣的，都會喜歡。

這樣的日子大概過了一年左右，這日陸小小照舊去醫館抓藥，回來時卻見家中大門敞開著，心下一驚，以為景誠出了什麽事，連忙丟下手中的藥包急沖沖地進了屋。

“景誠，你沒事吧！”話剛出口，陸小小卻被房內的情景弄蒙了，只見景誠正躺在床上，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，而床邊坐著一個女子，似乎正在為他診脈。而女子身邊還站著一名男子，似乎十分在意那名女子。

聽見陸小小的聲音，那女子回過頭來對她笑道，“陸姑娘，好久不見了。”

陸小小一看，居然是夏姑娘！她欣喜地快步走過去，見她果真是在為景誠診脈，不由得緊張道，“夏姑娘，你能治好景少的病嗎？”

“有我娘子出馬，你就放一千個心吧！”站在一旁的果然是已經當了皇帝的姬炎，說這話的時候，就仿佛能治百病的人不是夏筱筱，而是他自己一般得意。

夏筱筱沒有阻止姬炎多話，只是淡淡笑道，“我聽說景少這次受了重傷卻無法醫治，所以特意從車仁國趕回來，就怕誤了治療的最佳時機，現在看來，我回來的正是時候。”

陸小小大喜，“這麽說，景誠的眼睛有救了？！”

“對啊，我可以治好他的眼睛，但我有一個條件。”夏筱筱的表情隨著話語忽然變得嚴肅起來，“要治好景少，必須有藥引，而他患的是眼疾，自然需要一對眼睛做藥引，不知陸姑娘可否弄到？”

面對夏筱筱的直言不諱，陸小小楞住了，她沒想過想要治好眼睛的代價是如此巨大。眼睛……誰會好好地拿出自己的眼睛來給別人呢？陸小小看著景誠，忽然覺得景誠沒有了眼睛，什麽也做不成，像他如此擁有雄才大略的人，不應該屈就於這樣的地方平庸地過一輩子。倘若自己沒有眼睛……平淡的生活不正是自己所向往的嗎？即使沒有眼睛也不要緊的。

想到這裏，陸小小忽然笑了起來，“我可以做那副藥引。”

說完，景誠似乎想要掙紮著坐起來，卻被姬炎一把按住。就聽夏筱筱說道，“陸姑娘可想好了？你若是做了那副藥引，你可就再也看不見了。”

“嗯，相比之下，景少應該比我更需要這雙眼睛。所以我願意獻出我的眼睛做為藥引，只要你能治好他！”陸小小堅定地說道。

“好，我給你三天時間，你再好好看看他，三天之後我會再來，為景少治好他的眼睛。”夏筱筱將手放在景誠的手臂上按了按，然後離開了小屋。

三天……陸小小見夏筱筱為自己定好了期限，連送客的禮節也顧不上了，興奮地來到床邊問景誠，“你聽見了嗎？夏姑娘肯治好你的眼睛呢。”

“傻丫頭，為了我，甘願把自己的眼睛……”景誠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。

陸小小卻搖搖頭，“只要能治好你，別說是一對眼睛，就算是把我全部拿去，我也不在乎。”

“傻瓜，真是個傻瓜！”景誠將陸小小摟在懷中，覺得又氣又暖，只聽得陸小小窩在他的懷中輕聲道，“只有三天……讓我多看看你吧。”

兩人就這麽相擁著，一直坐到了天黑都沒有改變姿勢。最後還是景誠受不了了，微微動了動身子，這才驚動了懷中的陸小小。

“怎麽了？哪裏不舒服嗎？”陸小小緊張地問道。

“我……餓了。”景誠帶著一絲歉意，“天都黑了，你不點燈嗎？”

陸小小又縮回景誠懷中，喃喃道，“反正三天後我也要變成瞎子，無所謂點不點燈啦。你……你怎麽知道天黑了？”

景誠忽然沈默下來。

“景誠，你告訴我怎麽回事？”陸小小感覺有點不對勁，坐直了身子去摸火折子。等到她把燈點上之後，她才看清景誠的眼睛一直是睜著的。

“你，能看見東西了？”陸小小又驚又喜，同時又不太確定地問道。

景誠點點頭，算是回答了她的話。

“可是你，怎麽可能……”陸小小變得語無倫次起來，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。

景誠見狀，失笑地拉過她，再次將陸小小摟在懷中，輕聲說道，“其實今早你剛走，夏姑娘就到了。她這次是有備而來，特意先去了一趟佚力國，研究過固力謁手中那藥粉的效果，又研制出解藥之後才過來找我們的。現在我雖然還不能看清所有的東西，但至少現在我能看見你了。”

“那夏姑娘怎麽會說……”陸小小到現在還不明白夏筱筱葫蘆裏賣的什麽藥。

“她呀，可能是故意和你開玩笑呢。你回來之前，她故意讓我不要做聲，目的就是想看看你能為我犧牲多少。”景誠的吻輕柔地落在陸小小的額前，“沒想到，你這個傻丫頭果真沒有讓我失望。”

陸小小知道了前因後果，頓時舒了口氣，雖然有些責怪夏筱筱對自己的惡作劇，但她還是由衷地感謝夏筱筱治好了景誠的眼睛。兩人再次相擁著，感受著彼此的呼吸。

“其實有句話我早就想和你說了，小小，我愛你。”

“我也愛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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